斯坦·博洛萬(1)
很久以前曾發(fā)生一件事，要是這件事沒發(fā)生的話，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故事。
離一座村子不遠(yuǎn)，也就是牛群吃草、豬四處走動在樹根下亂拱的地方，有一座小房子。房子里住著夫妻倆，妻子整天愁眉不展。
“親親老婆，你怎么啦?老是低著頭，像玫瑰花蔫了似的?”一天早上丈夫問。“你什么也不缺，為啥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開開心心的?”
“你別管我，不要問為什么，”她頓時淚如雨下，回答說。丈夫認(rèn)為可能問得不是時候，于是就外出干活去了。
不過他對此卻無法釋懷，過了幾天，他又問妻子為什么不開心，得到的是同樣的回答。終于，他再也忍不住了，第三次問妻子，這一次她轉(zhuǎn)過身，回答了他。
“老天爺啊!”她哭著說，“你為什么要這么多事?我要是告訴了你，你也會和我一樣不開心。你要是相信我的話，你是啥都不曉得。”
不過這樣的答案誰都不會滿意。你越是求他不要問，他越是好奇，越想刨根問底。
“好吧，你要是實在想曉得，”妻子最后說道，“那我就告訴你。這個家缺少運氣——一點運氣都沒有。”
“難道你的奶牛不是村子里的?難道你的樹上不是掛滿果實?蜂窩里不是滿是蜜蜂?有誰的田長得跟我們的一樣?你這么說真正是胡說八道!”
“沒錯，你說的都對，不過我們卻沒有兒女。”
這下子斯坦明白了。男人一旦明白了這件事，就再也不能夠視而不見，心情就再也好不起來。從那一天起，村外的這座小房子里除了住著一個不開心的女人外，還住著一個不開心的男人�？吹秸煞螂y過的樣子，女人比啥時候都更難過。
就這樣，又過了一段日子。
幾個星期過去了，斯坦想去聽聽一個智者的意見。到智者的家要走一天的路，等他到達(dá)時，智者正坐在家門口。斯坦撲通一聲跪在智者面前，“請賜給我兒女，老爺，請賜給我兒女!”
“對你的祈求你可得小心些，”智者回答說，“兒女難道不會成為你的負(fù)擔(dān)?你的家財是不是足夠他們吃他們穿?”
“請賜給我兒女吧，老爺，我會想辦法供他們吃供他們穿的!”智者示意他離開，于是斯坦回了家。
那天晚上回到家時，他精疲力竭，風(fēng)塵仆仆，然而心里卻滿懷希望。當(dāng)他臨近家門時，耳朵里傳來七嘴八舌的說話聲，抬頭一看，到處都是孩子�；▓@里、院子里、每一個窗口，全都是孩子，他感到全世界的孩子仿佛全都聚到了他家里。這些孩子誰都不比誰大，相反，一個比一個小，一個比一個吵，一個比一個無理、大膽。斯坦盯著他們，當(dāng)他回過神來曉得全是自己的孩子時，只嚇得渾身發(fā)冷。
“天啦!有這么多!這么多!”他嘟囔著。
“哦，一個也不多�！彼钠拮有χ呱锨罢f，另有一群孩子牽著她的裙子。
但是甚至她也感到要照看一百個孩子不容易。過了幾天，孩子們把家里的糧食都吃光了，于是開始哭起來。“爸爸!我餓!我餓!”斯坦直撓頭，不曉得下一步該怎么辦。他并不是嫌孩子太多，因為自從孩子出現(xiàn)后，生活似乎有了更多的歡樂，但是如今的問題是他不曉得如何來喂養(yǎng)他們。奶牛已經(jīng)不產(chǎn)奶了，果樹還沒到成熟的時候。
“你曉得嗎，老太婆?”有一天他對妻子說，“盡管我也不曉得去哪里弄，不過我還是得外出設(shè)法弄些吃的回來。”
對于饑餓的人來說，路全都顯得漫長，不過他腦子里揮之不去的除了自己餓外，還有那一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。
斯坦走啊走，一直走到天邊，在那虛無縹緲之間，他看見一條小路通向遠(yuǎn)方，還有一個羊圈，里面有七只羊，其余的羊則躺在某種不知名的樹蔭下。
斯坦走上前去，希望能夠悄悄地把其中幾只騙走，趕回家去供家人吃，不過他很快就發(fā)現(xiàn)這行不通。到了午夜，他聽到一陣奔跑聲，一條龍在空中飛著，把一只公羊、一只母羊和一只小羊羔趕離羊群，這三頭羊緊挨著躺在一起。除了三只羊外，龍還帶走了七十二只羊的奶，帶回家給他的老媽媽洗澡，好讓她再次年輕。這件事天天夜里都要發(fā)生。
望著牧羊人無助地哀號，龍只是大笑，于是斯坦明白這里可不是為家人弄點吃的地方。
盡管他心里十分清楚，和這么一個強大的怪物斗幾乎毫無勝算，但是家中那些嗷嗷待哺的兒女就像樹上的瘤一樣，揮之不去。最后，他問牧羊人：“我要是幫你把龍除去，你給我什么報酬?”
“三分之一的公羊，三分之一的母羊，還有三分之一的羊羔�！蹦裂蛉嘶卮�。
“成交�！彼固够卮穑M管他還沒想好，要是他真的戰(zhàn)勝了龍，他該怎么把這么一大群羊趕回家。
不過問題終會被解決的。眼下，黑夜即將過去，他必須想好用什么方法和龍斗。
就在午夜時分，斯坦突然有了奇怪的新感覺，一種他自己也說不出的感覺，但是這種感覺卻使得他幾乎放棄與龍爭斗，趕快抄近路回家。他甚至已經(jīng)把身子轉(zhuǎn)了一半，這時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，又轉(zhuǎn)了回去。
“有你無我。”斯坦自言自語道，然后走到羊群邊。
“住手!”他聽到空中傳來急速飛行的聲音，突然大吼道。龍一下子沖過了頭。
“我的老天!”龍驚叫道，四處張望，“你是誰?打哪兒來?”
“我叫斯坦·博洛萬，夜晚吃山石，白天吃山花。你要是膽敢動這些羊，我會在你的背上開個十字口。”
龍聽完這些話，站在路中央一動不動，曉得自己遇上了對手。
“但是你得先和我打上一架�！彼曇纛澏吨f。當(dāng)你直面他的時候，龍一點也勇敢不起來。
“我和你打架?”斯坦回答說，“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殺死!”然后他從腳邊拿起一大塊奶酪，對龍說：“到河里拿一塊這么大的石頭來，我們立馬就可以知道誰�！�
龍聽從斯坦的吩咐，從河里撿回一塊石頭。
“你能從石頭里擠出乳酪嗎?”斯坦問。
龍一手撿起石頭，用力擠壓，直到擠成粉末，但是就是擠不出乳酪�！拔耶�(dāng)然擠不出!”它有點生氣地說。
“噢，你不能吧，不過我能。”斯坦回答。他用力擠奶酪，直到乳酪從手縫中流出來。
龍一瞧，心想自己還是跑回家去，但是斯坦卻把它攔住了。
“我們還有賬要算，”他說�！八阋凰隳阍谶@兒干過的壞事�！笨蓱z的龍嚇得一動也不敢動，害怕斯坦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給殺了，埋在山上的花叢中。
“聽我說，”它最后說�！拔野l(fā)現(xiàn)你是個很能干的人，我媽媽正需要這么一個人。假如你服侍它三天，相當(dāng)于世上的一年，她每一天會付給你七袋金幣�！�
三七二十一袋金幣!條件非常誘人，斯坦沒法拒絕。他二話沒說，朝著龍點點頭，然后他們一起上路。
路很長很長，當(dāng)他們來到地頭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龍那老得不能再老了的媽媽正等著他們。斯坦遠(yuǎn)遠(yuǎn)地瞧見它的雙眼像路燈一樣閃著光。他們走進了房子，發(fā)現(xiàn)火爐上放著一只大水壺，里面裝著羊奶。老媽媽看見兒子空著手回來，火冒三丈，鼻孔里噴出火焰，不過它尚未來得及開口，龍就轉(zhuǎn)身對斯坦說：
“待在這兒等我，”他說�！拔胰ジ鷭寢尳忉尅！�
斯坦到了這兒，已經(jīng)十分后悔，不過既來之，則安之。如今他千萬要冷靜，千萬不能顯示出絲毫害怕。
“聽我說，媽媽，”母子倆剛一單獨到了一起，龍就開口說�！拔野堰@個人帶來是想除掉他。他是個可怕的家伙，以石頭為食，能從石頭里擠出乳酪來�！彼亚耙惶焱砩习l(fā)生的事告訴了媽媽。
斯坦·博洛萬(2)
“噢，把他交給我!”它說�！拔疫�從來沒讓哪個人從我手里溜走過呢!”因此，斯坦不得不留下來，侍候老媽媽。
第二天，它告訴斯坦想要看看他和兒子哪個更強壯。它取出一個大棒子，用鐵絲綁了七道。
龍拿起大棒子，就好像撿起一根羽毛似的，在頭頂上舞了幾圈，輕輕地拋到三里之外，然后要斯坦超過他。
他們走到棒子落下的地方。斯坦彎下腰，試了試，感到非常害怕，因為他明白，就是他的所有孩子和他一起也抬不起這根棒子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龍問。
“我在想這根棒子多漂亮，要是因為它而把你給弄死，那該是多可惜!”
“你什么意思——把我弄死?”龍問。
“我只是擔(dān)心，要是我扔了，你會見不到明天早晨。你哪里曉得我有多大勁!”
“哦，沒關(guān)系，快點扔吧�！�
“你要是認(rèn)真的話，那就讓我們?nèi)コ院热臁＿@樣你最起碼還能再活三天。”
斯坦說話時是那么冷靜，這下子龍盡管不相信事情有斯坦說的那么糟，卻開始有點擔(dān)心起來。
他們回到家，把老媽媽的儲藏室里所有食品都找出來，帶回棒子那兒。然后斯坦坐在食品袋上，靜靜地望著正在下山的月亮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龍問。
“等著月亮讓開路�！�
“你是什么意思?我不明白�！�
“你難道沒看見月亮正擋住我的路嗎?不過當(dāng)然啦，你要是樂意，我就把棒子扔到月亮上去�！�
聽到這些話，龍第二次不安起來。
這個棒子還是他祖父留給他的，他非常珍惜，不想把它留在月亮上。
“我來告訴你怎么辦，”它想了一會兒，對斯坦說。“你干脆別扔。我再扔一次，扔得和第一次一樣遠(yuǎn)�！�
“不，不行!”斯坦回答道。“你就等著月亮下山吧。”
龍擔(dān)心斯坦當(dāng)真，拼命想賄賂斯坦。最后，它答應(yīng)給斯坦七袋金幣，然后才得到允許把棒子扔回去。
“哦，我的老天，那個人真有勁，”龍對媽媽說。“你能相信嗎?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沒讓他把棒子扔到月亮上�！�
于是老婦人也有些不安了!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!把東西扔到月亮上，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!于是再也沒有人提到過那根棒子;第二天，他們想的全是別的事。
“去幫我弄點水來!”天一亮，媽媽就下令，然后交給他們十二只牛皮口袋，要他們一直灌到晚上。
他們立刻朝河邊走去，一眨眼工夫，龍就灌滿了十二只牛皮袋，運到家里，然后拿回來給斯坦。斯坦很累，連空袋子都幾乎提不動。一想到裝滿后的情形，他就不寒而栗。然而他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舊刀子，開始在小河旁的地上挖了起來。
“你在干什么?你怎么把水弄到屋里去?”龍問。
“怎么弄?我的天，那容易得很!我只要把小河弄回去就行!”
聽到這話，龍張口結(jié)舌。它做夢也沒想到這一點，因為從它爺爺那時候起，小河就一直在這兒流淌。
“讓我來告訴你怎么做!”它說�！拔襾硖婺惆阉犹峄厝��！�
“決不!”斯坦回答，繼續(xù)挖下去。龍擔(dān)心斯坦當(dāng)真，拼命想賄賂斯坦。最后，他答應(yīng)再給斯坦七袋金幣，斯坦答應(yīng)丟下小河，讓龍把袋子提回去。
第三天，老媽媽讓斯坦到森林去砍柴，當(dāng)然和前兩天一樣，龍也跟著。
眨眼工夫，龍就連根拔起很多樹，斯坦一輩子也砍不倒那么多。龍把這些樹整齊地捆成一捆捆，完了之后，只見斯坦四下望望，選了一棵，爬上去，折了一根長長的野藤，把樹頭和邊上的一棵綁在一起。最后，斯坦把一整排樹都綁在了一起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龍問。
“你自己不會瞧嗎?”斯坦回答，不聲不響地繼續(xù)干活。
“你為什么把樹綁在一起?”
“當(dāng)然是不想白費力氣。這樣我拔起一棵時，其他的也會被一起拔起來�！�
“但是你怎么運回去呢?”
“我的天，難道你還不明白?我要把整個林子扛回去�！彼固挂贿呎f，一邊把另外兩棵樹綁在一起。
“我來告訴你怎么做，”龍大叫起來，一想到這樣的事，不禁渾身發(fā)抖，“讓我替你把柴火扛回去，你將得到滿滿的七七四十九袋金幣�！�
“你真好，我答應(yīng)你�！彼固够卮鹫f。于是龍把柴火扛了回去。
相當(dāng)于人間一年的三天服務(wù)期滿了，如今讓斯坦不安的是如何將這些金幣弄回家去!
到了晚上，龍和媽媽進行了長談，然而每個字都被斯坦從天花板上的縫中聽到了。
“我們真倒霉，媽媽，”龍說，“這個人很快就會控制我們。把錢給他，把他打發(fā)掉!”
但是老媽媽很貪財，不想這么做。
“聽我的話，”她說，“你今天晚上必須把他干掉�！�
“我害怕�！彼f。
“沒什么好怕的，”老媽媽回答，“等他睡著后，拿起這根棒子，砸他的頭。很容易做的�！�
要是斯坦沒有偷聽到的話，這的確很容易。等到龍和媽媽熄了燈后，他把豬食槽裝滿土，放到自己的床上，蓋上被子。然后他藏在床底下，開始大聲打起鼾來。
不久，龍悄悄溜了進來，對準(zhǔn)斯坦頭的位置狠命地一擊。斯坦在床底下大聲呻吟著，龍就像進來那樣，又悄悄溜走了。它剛把門關(guān)上，斯坦就把豬食槽搬走，把一切打掃干凈、整理整齊后，自己躺了下來。不過他很聰明，那天夜里再也沒把眼合上。
第二天，龍和媽媽正在吃早飯，他走了進來。
“早上好�！彼f。
“早上好。你睡得怎么樣?”
“噢，很好，只是夢見有個跳蚤叮了我一口，我現(xiàn)在似乎還能感覺得到�！�
龍和媽媽彼此望望�！澳懵牭搅藛�?”它小聲說，“我用棒子敲他的頭，把棒子都打斷了。他卻說是跳蚤呢!”
這一次連媽媽也和兒子一樣害怕起來。拿這樣的人真是沒辦法，于是它匆匆把袋子裝滿金幣，趕快把他打發(fā)走。另一方面，斯坦卻像風(fēng)中的楊樹一樣抖個不停，因為他連一只袋子也提不起來。于是，他一動不動地站著，瞧著它們。
“你站在那兒干嗎?”龍問。
“噢，我站在這兒，因為我突然在想是不是要再服務(wù)一年。等我回家時，他們見我僅僅帶回這么一點兒，我會很沒面子。我曉得他們一定會笑話我的：‘瞧瞧斯坦·博洛萬，僅僅一年時間就變得像龍一樣軟弱了。’”
龍和媽媽一聽，絕望地尖叫起來。它們說只要斯坦肯離開，它們寧愿再送給他七倍甚至七七四十九倍的金幣。
“我來告訴你怎么做!”斯坦最后說，“我發(fā)現(xiàn)你們不想讓我再待下去，我很遺憾我這個人這么不討人喜歡。我馬上就走，不過有一個條件，那就是你必須把這些錢幫我送回家，這樣我的朋友就不會笑話我�！�
話音剛落，龍就抓起這些袋子，背在背上。然后它和斯坦出發(fā)了。
回家的路盡管不長，當(dāng)時對斯坦來說卻太長，不過他終于聽到了兒女的聲音，于是猛地停下腳步。他不想讓龍曉得自己住在哪兒，擔(dān)心有一天龍會來把他的財物搶回去。難道就沒有辦法把這個怪物打發(fā)掉嗎?突然，斯坦的腦子里有了個主意，于是他轉(zhuǎn)過身。
“我都不曉得該怎么做，”他說，“我有一百個子女，老想打架，所以我擔(dān)心他們會傷害你。不過我會盡量保護你的。”
一百個子女!那可不是開玩笑!龍被嚇得袋子都掉了下來，然后它又迅速撿了起來�？墒悄切┖⒆幼詮母赣H走了之后，就再也沒有吃的，如今正向他沖過來，右手拿著刀，左手拿著叉，大聲喊著：“讓我們吃龍肉，我們要吃龍肉!”
看到這可怕的一幕，龍再也不能等了。它扔下袋子，沒命地逃跑，一想到等待著它的命運，它就不寒而栗，從此再也不敢到凡間來露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