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離世》
【原文】
靈懷其不吾知兮①，
靈懷其不吾聞。
就靈懷之皇祖兮，
訴靈懷之鬼神。
靈懷曾不吾與兮，
即聽夫人之諛辭。
余辭上參于天地兮②，
旁引之于四時。
指日月使延照兮，
撫招搖以質(zhì)正③。
立師曠俾端詞兮，
命咎繇使并聽。
兆出名曰正則兮，
卦發(fā)字曰靈均。
余幼既有此鴻節(jié)兮，
長愈固而彌純。
不從俗而诐行兮④，
直躬指而信志。
不枉繩以追曲兮，
屈情素以從事⑤。
端余行其如玉兮，
述皇輿之踵跡。
群阿容以晦光兮⑥，
皇輿覆以幽辟。
輿中涂以回畔兮，
駟馬驚而橫奔。
執(zhí)組者不能制兮⑦，
必折軛而摧轅。
斷鑣銜以馳騖兮⑧，
暮去次而敢止。
路蕩蕩其無人兮⑨，
遂不御乎千里。
身衡陷而下沈兮⑩，
不可獲而復(fù)登。
不顧身之卑賤兮，
惜皇輿之不興。
出國門而端指兮，
冀壹寤而錫還。
哀仆夫之坎毒兮，
屢遭憂而逢患。
九年之中不吾反兮，
思彭咸之水游。
惜師延之浮渚兮，
赴汨羅之長流。
遵江曲之逶移兮，
觸石碕而衡游。
波澧澧而揚澆兮，
順長瀨之濁流。
凌黃沱而下低兮，
思還流而復(fù)反。
玄輿馳而并集兮，
身容與而日遠。
棹舟杭以橫瀝兮，
濟湘流而南極。
立江界而長吟兮，
愁哀哀而累息。
情慌忽而忘歸兮，
神浮游以高厲。
心蛩蛩而懷顧兮，
魂眷眷而獨逝。
嘆曰：
余思舊邦，
心依違兮。
日暮黃昏，
羌幽悲兮。
去郢東遷，
余誰慕兮。
讒夫黨旅，
其以茲故兮。
河水**，
情所愿兮。
顧瞻郢路，
終不返兮。
【注釋】
�、凫`懷：指楚懷王。
�、趨ⅲ汉�。
�、壅袚u：北斗的第七星。
�、茏潱╞ì）行：邪行。
�、萸樗兀核刂�。
⑥晦：冥。光：明。
�、邎�(zhí)組者：指御車的人。組：綬帶，此指馬韁繩。
�、噼s（biāo）銜：馬的勒口，俗稱馬嚼子。騖：馳。
�、崧肥幨帲嚎臻煆V大的樣子。
�、夂猓簷M。
錫：古通“賜”，給。
九年：多年。九：非確數(shù)，言其多。
江曲：江水轉(zhuǎn)彎處。
澧澧：波聲。澆：《章句》：“回波為澆也�！�
黃沱：長江的支流，即夏水。沱：江水支流的通稱。
瀝：渡。
高厲：高高飛揚。
眷眷：依戀向往。
旅：眾多。
【譯文】
懷王不知道我的清白啊，
懷王不了解我的忠誠。
我要向懷王的先祖傾訴心曲啊，
我要向懷王的神靈訴說冤情。
懷王本不與我志同道合啊，
又聽信那小人的阿諛奉承。
我說的話上合天地啊，
四時之神也可以作證。
讓日月長照監(jiān)察啊，
讓北斗來質(zhì)對證明。
我的話可請師曠來考察啊，
可令法官皋陶一起來聽。
通過卜兆我起名叫正則啊，
根據(jù)卦象我的表字叫靈均。
我小時候已有大節(jié)美行啊，
長大后更加堅定而純正。
從不隨波逐流胡作妄行啊，
我身心正直，意志堅定。
決不違反正道追求邪曲啊，
委屈自己的意志茍合求容。
我的行為端正純潔如玉啊，
繼承先王治國的正道傳統(tǒng)。
眾小人花言巧語蒙蔽君王啊，
致使國家處于危險黑暗之中。
就像車行中途突然回轉(zhuǎn)啊，
馬兒受驚狂奔馳騁。
車夫不能控制啊，
必然軛斷轅毀車傾。
勒口斷折驚馬飛馳啊，
直到傍晚無人敢停。
寬闊的大道空無一人啊，
脫韁的野馬千里奔行。
我橫遭陷害被貶落啊，
不能再獲得君王的信用。
我不顧念自身的卑賤啊，
我哀傷的是祖國不能強盛。
我走出城門可依然忠心耿耿啊，
希望君王一旦醒悟召我回朝廷。
仆夫為我憤憤不平啊，
可憐我屢受迫害和不幸。
放逐九年不召還我啊，
真想與彭咸一起游水戲浪。
可羨師延投水免遭刑罰啊，
我也要舉身自沉汨羅江。
沿著曲折的江水宛轉(zhuǎn)漂流啊，
船觸石岸掉頭就橫走。
波聲隆隆回波浪卷啊，
順?biāo)傁驕\灘的濁流。
乘著夏水順流而下啊，
多想遇回水使我轉(zhuǎn)回頭。
船兒飛馳并肩齊進啊，
我隨波逐浪一天天遠去。
搖起船槳把大江橫渡啊，
渡過湘水奔向南方極遠之處。
我站在江岸高歌長吟啊，
心中愁苦止不住聲聲嘆息。
神情恍惚忘了歸去啊，
精神高高飛行在天際。
心懷憂愁思戀故鄉(xiāng)啊，
靈魂依依不舍孤獨遠去。
尾聲：
我思念故國啊，
心中猶豫遲疑。
暮色蒼蒼啊，
心中一片憂苦。
離開郢都東去啊，
我是思戀誰？
小人太多啊，
使我落到這地步。
河水滔滔東流啊，
真愿像它那樣無慮無憂。
回望郢都的道路啊，
我再也不能踏上歸途。
【賞析】
本篇傾訴了屈原忠不見用的苦悶和怨情，以及對祖國的眷戀之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