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的正月初二我回去看你,你躺在床上,骨瘦如柴,猶如風中的油燈,隨時可能熄滅,我卻固執(zhí)的喂你水餃吃,喂你牛奶喝,給你打點滴補充能量,并決絕的以為你還是很會像以往一樣慢慢就好起來了。正月初八我要上班了,到你的床頭和你道別,我無語,你卻安慰我說回去吧,我沒事,會好的,但說著說著就有淚滴落在你的被褥上,沒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。多年后當我再次想起你的眼淚和臨別的不舍,禁不住潸然淚下。其實你心里很清楚自己撐不了多久了,只是你不想讓我?guī)е鵂繏焐下,所以你選擇了帶著遺憾離去。
正月十八,早上起來心口沒有由來的痛,下午父親打來電話說你剛剛落氣了,突然我就明白心口痛是因為你的離去,急急的趕回家中,望著躺在大紅棺木中的你,慈祥、安寧,就像剛剛睡著,讓人不忍打擾,只是你再也不能起來叫著我的乳名,再也不會給我做我喜歡的臘肉燉粉條,再也不會在夕陽的余輝中等著我的歸去,再也不會為我的愛女烘干打濕的衣褲…輕撫著你冰冷的面頰,為你整理好凌亂的白發(fā),一如每次回家我都會給你做的常規(guī)課,仿佛你不曾離去。
之后是悲傷,守靈,是追悼,是送葬,你的葬禮龐大而又氣派,在方圓十里,只是你靜靜的躺在棺木中,默默接受者每個前來吊唁的人的膜拜,再也感受不到那份熱烈與尊重,再也不會和我們親卻的打招呼,再也不會為兒孫們的相聚忙前忙后,當你的棺木重重合上,由專業(yè)的人閉棺,然后由八大金剛抬到事先選好的墓地,當你大紅的棺木緩緩落入大地,當你的棺木被厚厚的塵土覆蓋的哪一剎那,我才明白你是真的離我而去了,一去不回,背后再也沒有了你殷殷的目光,再也沒有了那個被我叫著奶奶的人。于是我遠離了熱鬧的送葬的隊伍,任憑淚水奪眶而出。
參加完你的葬禮回到宜昌,獨自坐在電腦前,很想為你寫點什么,只是手指在鍵盤上起起落落,心中卻被淚水淹沒,寫不出半個文字,聽著一曲《離別》,歌曲如排山倒海將我掩埋,在隨后的無聲的夜里,我淚流滿面,回想起自己的童年,回想起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,回想起夏夜的星空下你的蒲扇為我送涼驅蚊,回想起你85歲到宜昌一口氣爬上8樓沒有絲毫的喘息,回想起你這一生,回想起自己一直為了所謂的理想泊在他鄉(xiāng),為了所謂名利掙扎生存,卻不曾想過多在你健在時抽空回去多陪陪你。黑暗中我任憑淚水縱橫,卻不曾抬手一擷。
因了曾祖父的開明,加之家道殷實,你有過一段頗為快樂的童年時光,你7歲被送去讀私塾,學堂里就你們姐妹三是女孩子,兒時在夏夜的星空下,你時常給我講述那段光輝歲月,你一襲旗袍,一匹白馬闖學堂,令很多紈绔子弟都刮目相看,曾祖父特別反對女孩裹腳,所以只要曾祖父一到家,就幫你把腳上纏著的里三層外三層的白布給謝了,當然背后傳來的是曾祖母的一片責罵聲,所以你雖是舊時女子,但有一雙不大不小的腳,就是這雙不大不小的腳領著一群孩子,在那個兵慌馬亂的年代東躲西藏,躲了日本鬼子又躲國民軍,就是這雙不大不小的腳忙了田間地頭又忙鍋碗瓢盆,硬是把一家老小的生活打理得豐衣足食,就是這雙不大不小的腳讓你邁過舊社會步入新社會。享受你們那代人不曾享受過的幸福時光。你像一個小女人一樣洗衣做飯、喂豬把狗,轉頭又像一個莊稼漢一樣插秧割谷、耕田犁地,你永不停歇,你永不疲倦,仿佛永遠有用不完的力,使不完的勁。
16歲的你已經(jīng)出落得娉娉婷婷,高挑的個子,白皙的皮膚,江南女子的典雅俊美在你身上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,奉了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你招了做裁縫的爺爺為上門女婿,爺爺個子矮小,家中兄弟眾多,但有著極好的心腸和一身好手藝,在那個動蕩的年代,爺爺用一雙巧手給東家縫給西家補,養(yǎng)活了7個兒女,沒讓你受一點委屈,如果單純從身高的角度你們是極不般配的一對,女人高大男人矮小,上大學時讀到一篇文章叫《高個子女人和她的矮個子丈夫》,我仿佛覺得那就是專門寫給你看的,我拿回家去給你看,那時爺爺已經(jīng)離世多年了,你拿了老花鏡一字一句的讀著,讀后是長久的沉默,仿佛又回到了你和爺爺相濡以沫的那些年輕的歲月。
你一生共生育了12個兒女,由于疾病和戰(zhàn)亂的原因,后只有兩男5女養(yǎng)大成人,其他5個大多長到2、3歲便夭折了,很多次你獨自掩埋了兒女的尸骨,等著在外做工的爺爺回家告訴他孩子沒了,那份凄涼與無奈是生長在新時代的我們無法讀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