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就讀的大學是學期制。一年有春季(SPRING),夏一(SUMMER 1),夏二(SUMMER 2)和秋季(FALL)四個學期。秋季和春季學期之間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打工,但一個月所掙的錢遠不夠付學費。F1全職學生(full time student)按規(guī)定必須參加春季和秋季兩學期,夏季的兩學期是可選。很多同學都不上夏天的課,到全美各地去打工。
除了這兩大塊賺錢的黃金季節(jié),平時上課時我們也設(shè)法能找到各種兼職零工,學費之外的生活費都要靠這些零工打出來。機靈的中國留學生們都去申請合法零工的批準(temp working permit for F1 student),一時間每家每戶都遭到了東南亞經(jīng)濟風暴的巨大影響,也有大批的火災(zāi)和洪水在中國大陸發(fā)生。學校里辦手續(xù)的一個小姐說:中國學生都很慘,他們來自不同的災(zāi)區(qū),學習卻那么好,中國人真讓人敬佩。她告誡一個要去中國的教授,一定要打聽清楚,因為據(jù)她所知,上海目前在一片汪洋之中,而北京的幾個地方,正發(fā)生著歷大的火災(zāi)!
我們學校沒有適合中國學生的獎學金。讀書成績方面,對于國際學生只有一個,只為印度人而設(shè);其它都是體育,藝術(shù)和團隊的,中國人根本拿不了。但校方有一些工作提供給學生,因為不是什么好工作,美國學生不會來搶,就都讓老印和老中瓜分了。
我在校外已有一份餐館的工作,又向?qū)W校申請在學生食堂里的工作。僧多粥少,中國同學們都說:你有了工作還跟我們搶,還讓不讓我們活了?為了生存,不得不舍棄階級感情。結(jié)果一宣布,選上的基本都是這些在外已有工作的,是不是因為我們經(jīng)驗多一點的關(guān)系呢?
食堂里一半是中國人,一小半是印度人,還有幾個其他各國的。我做的活是食堂里差的,拖地。食堂的地,大概是美國人日常生活中臟的地面了。美國的廁所地面比我們食堂干凈得多。食堂的地特別是油鍋和做漢堡包的那倆處特別油膩難洗。所有的地面我按培訓手冊上寫的,先用草掃把掃一遍,再用干的大拖把,就是體育比賽上常用來擦地板那一種;接著推出一輛小車,裝著水,還有絞干拖把的功能,美國常見的。要拖兩遍,頭一遍加地板洗滌劑,第二遍用清水。從辦公室拖起,再到下料區(qū),那里結(jié)束早,然后依照各部門的速度,從色拉區(qū)到后的洗碗?yún)^(qū),等他們一結(jié)束各自的活,我就沖上去飛快的拖地。等我打掃完后,這地方就不準再踩腳印了,誰要踩了,誰就得負責重拖干凈,不然這地永遠也拖不干凈的了。
拖地板規(guī)矩還挺多的,那片地區(qū)用哪個拖把掃把,各種洗滌劑如何使用,隔多久換水,不同地板的水溫,都有嚴格詳細的規(guī)定。既要依照所有規(guī)定,還得在四小時內(nèi)完成一切。第正式上班那天我拖了六個小時,老板說:我找的是熟練工人,你只能拿四小時的錢,要是你不想做,我可以在候補的幾百人里找別人。我沒什么好說的,每天盡快的干,后來只要三小時就能干完。我想,你召的是四小時的熟練工,我干得快,你還得按四小時給。可是其它活馬上就來了,老板說,那是side job,也在你的范圍內(nèi),拿出一個工作內(nèi)容表(job discription)給我看,我懷疑是他剛改出來的。結(jié)果我還得幫洗碗組洗碗,還要負責把十二個垃圾筒倒到樓下的大垃圾箱里。我覺得自己挺傻的,不過就全當是鍛煉身體吧!垃圾筒很大,而那個大垃圾箱是從頂上打開的,有一人多高。我先練舉重,蹲樁抱住垃圾筒往上舉,等把手掛到大垃圾箱的口了,再換雙手托在垃圾筒底部,大喝一聲來個霸王舉鼎,把垃圾倒掉。然后練踢腿,把空筒一腳一腳踢回樓上廚房,默念老板的名字,特別過癮。
垃圾筒太重了,我的腰背受了傷,不能彎曲,睡覺還得趴著。老板付醫(yī)藥費讓我休了一周的假。回去第一天,老板說你再幫他們收拾桌子吧?我火了,說:no way!沒想老板也火了,大聲的叫著:你還想不想做?我指著他的鼻子,惡狠狠的說:You!本想罵,又怕打官司時吃虧,一轉(zhuǎn)念,大聲喊道:“If you old three old four again,I will give you color to see see!You king-eight-egg!”(你再老三老四,我就給你顏色看,王八蛋!),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,我清楚的告訴他,我不做了,我要上訴,告他濫用職權(quán),孽待員工,種族歧視,導致我受傷。我特別平靜的說,你的那個job discription我復印了,我要告一個懲罰性賠償,如果失敗,我將殺死你然后離開美國,我當過軍人。他想了想,把我拉出辦公室宣布:這是一個模范員工,從今天起,他開始做收銀員(食堂輕松的活)!
我沒去告他,但兩周以后,我辭職去當了校警(security)。
校保衛(wèi)科的科長(director)面試時問了一堆問題后,后問我有什么相關(guān)經(jīng)驗,我說我在中國當過軍人(其實是軍訓),還當過聯(lián)防隊員(其實沒有)。我叫他站起來表演壞人,做了幾個擒拿的動作把他摔在地上。他開心極了,叫我晚上就去上班,說以后應(yīng)該作個中美警察交流表演。
發(fā)了警服,還有步話機,不過不配給槍和警棍。服裝等都在后不干時交回,自己要負責平時的洗滌。上班的內(nèi)容是坐在指定的大樓前檢查學生證而已;钔玫模軒Я斯φn坐在那里看,同學們說:喲,還有學校付錢讓你坐這兒讀書的活?怎么這么幸福!
用步話機對話,得盡量用代號。都是10開頭的,所以叫10-code.以前看電視,老美警察沖著步話機直喊10-4,不懂是什么,以為沒聽對,F(xiàn)在明白了,就是confirm(知道了)的意思。于是我常常叫著:“This is 60,200,10-4,you can 10-100. 65,I need a 10- 14”,這是在說:“我是組長,圖書館警衛(wèi),我已收到你的請求,你可以去上廁所。指揮臺,我需要你護送!笨粗車鷮W生們滿臉疑惑的走過身邊,自己覺得挺得意的。
做警衛(wèi)常常開會,還給錢讓你去。傳達新規(guī)章,復習代碼等。學了一些在火災(zāi),暴風雨和其它危險情況的處理和逃生方法,還挺有用的。另外每次會上都反復強調(diào),沒帶槍的警衛(wèi)遇見有人行兇,應(yīng)盡早逃跑并掩藏身份,如脫掉警服。只有當你確信自己沒有任何危險,才再用步話機或其它方式報告。如果來不及逃跑,應(yīng)向來人投降,聽從對方一切要求,請求對方不要傷害自己。還要告訴對方持槍警察巡邏路線,請他注意躲避。如果和犯罪分子搏斗,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將由警員單獨負責。
這份工作我做了好長時間。不影響學習,勉強也算安全。半年多里,只有兩名女警衛(wèi)被人強*,一名男警員被槍打死,另有一名擊傷。不過都不是中國學生警衛(wèi)。我只有在法律系圖書館,碰到一點驚險。那是一個印度男生indecent explore(在女性背后手yin)被事主發(fā)現(xiàn),他拼命的從樓梯上沖下來,那個中國女孩大聲哭著喊著追下來,叫著中文。別人聽不懂,我聽懂了,大喊一聲:“Stop there!Otherwise I will shoot!”其實我根本沒有槍。全大廳的人正在疑惑那兩人是在干嘛,是不是男女朋友吵架,猛聽見shoot,竟轟的一下全都蹲到了地上。那個印度人卻只管捂著口鼻直跑,不過他太慌張了,居然從玻璃大門撞出去,躺在地上不會動了。那時我很害怕,沒有按規(guī)定辦,是不是有人會以受驚嚇而告我,而且我可能會被迫負責那個印度鬼子的醫(yī)藥費,還有那一定很值錢的門玻璃。我很可能會因付不了這些錢而坐牢,還可能會被要求離開美國。不過后來什么也沒有發(fā)生。
后一學期時,有一個中國人到我們學校找臨時程序員,要挑全校好的五個人。我也去面試,居然要了我。上班第一天大家來齊了,五個都是中國人。我們都笑了,不知真是中國人出色呢,還是因為那個中間人是中國人的關(guān)系。
由于我們沒有工卡,在校外打正式工作是非法的,我們都騙美國老板我們是H1的勞工身份。合同書上簽的都是英文名字,和護照上的不同,報稅掛在中間人手上,做出七七八八全套的假文件給那個美國公司,一切都由中間人從中攔著,那些美國人一直認為我們是合法雇員呢。我們只肯向中間商報告,在公司里從不與人深談,都是幾句你好我好天氣好就裝出聽不太懂英語的樣子,美國老板也只好隨我們?nèi)ァ?/p>
我們剛?cè)r其實連要做什么都不知道,五個人都沒有在美國的程序員經(jīng)驗。我那時有四門課,這邊規(guī)定是一周五天要保證30小時,兩天周末要保證10小時,一共剛40小時,能多來好,算加班,1.5倍給錢。這工程光文件就幾尺厚,美國每個工程都有很大量的文件,好不容易看懂,是給歐洲幾個大銀行用的軟件,標價一百多萬美金。雖然在美國不算大的項目,但我們已經(jīng)很驚訝了。想不到這么多錢的東西,就要在我們這五個新手的手里誕生出來。
那是我做過累的活之一。一上完課就往公司跑,在公司再一到下堂課時又往學校跑。為了拿加班工資,大家?guī)讉盡量在公司多撐一會。光是為軟件用的數(shù)據(jù)庫,表(table)就建了幾百個。每人每天消耗一包以上的煙,公司的美國小秘很怕煙味,每次看見我們就捂著鼻子,問我們有沒有新女朋友了?因為我們和她開玩笑說這么抽煙是因為我們都失戀了。
聽說人的血液80%是給大腦的。以前打工都是體力活,再累回去睡一覺就好了。這次的活累的滋味就不一樣了,上課做quiz(小測驗)一做完,在等全班同學做完的時候,有時就睡著了——我們那時每天平均還睡不到6小時。連做夢的內(nèi)容也全是程序。開車都交給老婆,盡量讓她接送我,避免出車禍。因為我常常開著開著就覺得象在打電腦的賽車游戲了,一切都特別飄渺和遙遠。尤其到了后階段做測試,歐洲(德國)和我們差了8個小時,不得不通宵找那些該死的“bug”,第二天往往還是期末考試。但就是這樣,我們五個人,GPA低的一個3.4(不是我),高的3.9(也不是我),四個都進了榮譽畢業(yè)生,好的那個拿到了高榮譽畢業(yè)生。
畢業(yè)后大家沒急著找工作,那個工程也進度加快,beta version(測試版)都燒CD了。我經(jīng)過美國老板的辦公室,他正在和我們的中間人談著,我一聽,什么?原來他一直按48美金一小時的價格付給中間人,而我們一直是拿的12塊一個鐘頭。我們覺得這太過分了。我們那里比不上硅谷,一般的外召程序員(consultant)是20到40美金的行情。中間人一直告訴我們公司付他是25美金,所以他拿一半加一塊。我以前所有的工作都只有5.25美金一小時,覺得12塊很好了。我想公司一定是把我們當高級程序員召用的,付48美金一小時。天那,那是多么多的錢。!我們都很氣憤,其實要是當初實說,也不見得我們就不肯做,F(xiàn)在想起每到節(jié)日,中間人就會帶我們?nèi)ズ玫闹胁宛^吃,那是做學生的我們從來不可能去的地方,除非是去打工。本來挺感激他的,現(xiàn)在都變成了小恩小惠。不過中國人在美國都不容易,而且他替我們頂了很大的風險的。我們說,再怎么樣也學到了很多真刀真槍的經(jīng)驗,算了吧,吵也沒意思。于是我們一起辭職了。
中間人后來又召了幾批人馬做掃尾工作,可是畢竟不熟悉,換了好幾批。等我終于找到正式工作,離開了那個城市時,那個工程還在做,不知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?新來的中國同學,是不是還是那樣一年接一年的勤工儉學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