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篇一】精選樂府民歌代表作賞析
木蘭詩/木蘭辭
南北朝:樂府詩集
唧唧復唧唧,木蘭當戶織。不聞機杼聲,唯聞女嘆息。(作:惟)
問女何所思,問女何所憶。女亦無所思,女亦無所憶。昨夜見軍帖,可汗大點兵,軍書十二卷,卷卷有爺名。阿爺無大兒,木蘭無長兄,愿為市鞍馬,從此替爺征。
東市買駿馬,西市買鞍韉,南市買轡頭,北市買長鞭。旦辭爺娘去,暮宿黃河邊,不聞爺娘喚女聲,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。旦辭黃河去,暮至黑山頭,不聞爺娘喚女聲,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。
萬里赴戎機,關山度若飛。朔氣傳金柝,寒光照鐵衣。將軍百戰(zhàn)死,壯士十年歸。
歸來見天子,天子坐明堂。策勛十二轉,賞賜百千強?珊箚査,木蘭不用尚書郎,愿馳千里足,送兒還故鄉(xiāng)。
爺娘聞女來,出郭相扶將;阿姊聞妹來,當戶理紅妝;小弟聞姊來,磨刀霍霍向豬羊。開我東閣門,坐我西閣床。脫我戰(zhàn)時袍,著我舊時裳。當窗理云鬢,對鏡帖花黃。出門看火伴,火伴皆驚忙:同行十二年,不知木蘭是女郎。
雄兔腳撲朔,雌兔眼迷離;雙兔傍地走,安能辨我是雄雌?
整體賞析
《木蘭詩》是中國南北朝時期北方的一首長篇敘事民歌,也是一篇樂府詩。它記述了木蘭女扮男裝,代父從軍,征戰(zhàn)沙場,凱旋回朝,建功受封,辭官還家的故事,充滿傳奇色彩。此詩產生于民間,在長期流傳過程中,有經后代文人潤色的痕跡,但基本上還是保存了民歌易記易誦的特色。
第一段,寫木蘭決定代父從軍!斑筮髲瓦筮,木蘭當戶織。不聞機杼聲,唯聞女嘆息!边筮笫菄@息聲。木蘭當戶織,卻不聞機杼聲,這暗示木蘭此時已無心織造。唯聞女嘆息,進而暗示木蘭內心憂思深重。以“唧唧復唧唧”開頭,則此一暗示,效果突出。起唱已見出手不凡。“問女何所思,問女何所憶?”兩問實是一問,出以排比,便扣人心弦。“女亦無所思,女亦無所憶!眴柕媚菢雨P切,回答卻如此平靜,可見木蘭性格之沉著,亦意味著木蘭內心之憂思,經過激烈沖突后,已毅然下定決心!白蛞挂娷娞,可汗大點兵!闭鞅臅B夜發(fā)至應征人家,這說明軍情十分火急,顯然是敵人大舉進犯?珊勾笳鞅,則千家萬戶皆有關系!败姇,卷卷有爺名!避姇刚鞅麅,十二卷是言其多,卷卷有父名是夸張,言父親應征,冊上有名,千真萬確也!鞍敓o大兒,木蘭無長兄。”此二句言一事:家中父老子幼,支撐門戶唯有木蘭。衰老的父親怎能去遠征殺敵,可是祖國的召喚又義不容辭。面對這雙重的考驗,木蘭挺身而出:“愿為市鞍馬,從此替爺征。”木蘭好女兒,替父從軍意志,實為對父親的愛心與對祖國的忠心之凝聚,亦為巾幗英雄本色之發(fā)露。
第二段,寫木蘭準備出征和奔赴戰(zhàn)場!皷|市買駿馬,西市買鞍韉,南市買轡頭,北市買長鞭!边B下四個排比句,鋪陳四市購買鞍馬,尤其“駿馬”、“長鞭”二語,極有氣派地寫出木蘭出征之前的昂揚士氣。士氣,原是士兵的生命!暗┺o爺娘去,暮宿黃河邊。不聞爺娘喚女聲,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。”旦辭暮至,不必坐實為一日內事,此言曉行夜宿,征途之長,行軍之急。此四句展開巨幅出征情景。先言其情。古時一少女離開閨閣遠赴沙場,不異投入另一世界。旦辭爺娘,暮宿黃河,黃河激流濺濺之鳴聲,代替了平日父母親切之呼喚,這層層描寫,將一女性出征之后全幅生活翻天覆地之變化、全幅心態(tài)之新異感受,一一凸現(xiàn)出來。唯其如此,所以真。再言其景。黃河邊上,暮色蒼茫之中,一位女戰(zhàn)士枕戈待旦,這是十分蒼涼而又悲壯之境界。此種境界,在中國詩稀有!暗┺o黃河去,暮至黑山頭。不聞爺娘喚女聲,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。”此四句與上四句為一排比,但意脈已大大發(fā)展。暮至黑山,言至而不言宿,暗示我軍已經前敵。不聞爺娘喚女聲,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,直提起戰(zhàn)斗即將打響,亦意味著木蘭昔日之兒女情懷,從此將在戰(zhàn)爭中百煉成鋼。
第三段,概寫木蘭十來年的征戰(zhàn)生活!叭f里赴戎機,關山度若飛。朔氣傳金柝,寒光照鐵衣。將軍百戰(zhàn)死,壯士十年歸!鄙隙鋵懳臆娬鲬(zhàn)之奮勇,“赴”字、“度”字、“飛”字,極有氣勢。中二句寫宿營之戒備警惕,亦點出戰(zhàn)地生涯之艱苦卓絕。四句雖寫全軍,木蘭自在其中。下二句以將軍之戰(zhàn)死,襯凸木蘭生還之不易!鞍賾(zhàn)”、“十年”皆非實數(shù),概言戰(zhàn)事頻繁,歲月漫長也。此六句,寫盡木蘭從軍生涯,筆墨異常精煉。
第四段,寫木蘭還朝辭官!皻w來見天子,天子坐明堂。策勛十二轉,賞賜百千強!碧熳蛹纯珊梗魈弥赋。策勛即記功,勛位分作若干等,每升一等是一轉,十二轉者,夸張連升之速也。百千強,言賞賜之物成百成千還多。寫天子對木蘭之優(yōu)遇非常,一則暗示木蘭戰(zhàn)功之卓著,一則襯凸木蘭還家之心切!翱珊箚査咎m不用尚書郎,愿借千里足,送兒還故鄉(xiāng)!倍ㄊ悄咎m對于勛位賞賜全無興趣,故天子怪而問其所欲,木蘭則告以不用作官,只愿還鄉(xiāng)。愿借千里足(指快馬),婉言歸心似箭也。木蘭不受官職,固然可謂鄙薄官祿,但也應知她還隱蔽著女性之身份,在當時條件下,女子又豈能做官(從軍本是萬不得已)。尤其長期離別父母,女兒之情深切矣。辭官一節(jié),仍是緊扣木蘭作為一女性來寫的。
第五段,以濃墨重彩大書木蘭還家與親人團聚!盃斈锫勁畞恚龉喾鰧。阿姊聞妹來,當戶理紅妝。小弟聞姊來,磨刀霍霍向豬羊!泵枥L全家歡迎木蘭,一氣鋪陳三排六句,喜慶歡騰遂至高潮。然而個中仍極有分辨,須加體會。十二年過去矣,父母更加衰老,故彼此相扶出城來迎。阿妹長大成人,故依閨閣之禮,用紅妝隆重歡迎。既逢喜慶必殺豬宰羊。一片歡樂和祥,而又長幼有序,此中深具傳統(tǒng)禮俗之美也。木蘭喜慰,可想而知!伴_我東閣門,坐我西閣床。脫我戰(zhàn)時袍,著我舊時裳。當窗理云鬢,對鏡帖花黃!碧S即在面額上貼花涂黃,是當時婦女流行之容飾。一氣又是四排句兩偶句,鋪寫木蘭恢復女兒身之樂。十二年未入之閨閣,未坐之床,未著之衣裳,未理之云鬢,未貼之花黃,今日百度俱興矣,其樂何若!這意味著,木蘭來之不易的女性之復歸!俺鲩T看火伴,火伴皆驚忙。同行十二年,不知木蘭是女郎!”古代兵制十人為一火,火伴即同火之士兵。火伴們能不驚惶?誰知道十二年來一同征戰(zhàn)出生入死之木蘭,原來竟是門前這位光彩照人之女郎!全詩懸念至此解開,原來十二年里,木蘭是女扮男裝從軍作戰(zhàn)。此一節(jié)喜劇性效果,亦是全幅詩情之潮。然而又令深思。十二年沙場之出生入死,難。十二年喬裝而不露痕跡,更難。木蘭內心之精神力量,該是何等之大!
第六段,用比喻作結!靶弁媚_撲朔,雌兔眼迷離。雙兔傍地走,安能辨我是雄雌!睋渌肥翘S貌,迷離是兔眼瞇縫貌,此二句互文。雄兔撲朔而又迷離,雌兔迷離而又撲朔,兩兔一道在地上奔跑,誰又能辨其雌雄!木蘭與大伙一道征戰(zhàn),裝束舉止與男子并無二致,大伙又豈能知道我是女子呢?此一機智幽默之比喻,是木蘭女扮男裝之奇跡的圓滿解釋,亦是喜劇性詩情之裊裊余音,此余音之有余不盡,仍在于意味著木蘭之英雄品格。
其詩中幾件事的描繪詳略得當,一、二、五、六段詳寫木蘭女兒情懷,三、四段略寫戰(zhàn)場上的英雄氣概。從內容上突出兒女情懷,豐富英雄性格,是人物形象更真實感人。結構上使全詩顯得簡潔,緊湊。
此詩在寫法上運用了較多的修辭手法,主要是對偶、排比及互文。其中互文是此詩極有特色的修辭手法,在刻畫人物心理、塑造人物形象、渲染氣氛等方面起了很大作用。如“開我東閣門,坐我西閣床”二句,單從字面上看是不合邏輯的,上下文互文互補而增義:“開我東閣門,坐我東閣床;開我西閣門,坐我西閣床!庇捎诨ノ氖址ǖ倪\用,省略了時間的推移和地點的轉換,表現(xiàn)了木蘭一別十年回到家中,迫不及待地到這里坐坐,到那里看看,看到曾經熟悉的一切,心中既充滿親切之感,又有說不清的滋味。含不盡之意于言外,通過動作細節(jié)的描寫,刻畫人物心理。又如“當窗理云鬢,對鏡貼花黃”二句,如果把“當窗”和“對鏡”分開理解,顯然不合女子梳妝的實情。“當窗理云鬢”應“對鏡”,“對鏡貼花黃”也要“當窗”。這里的互文手法如同“蒙太奇”一樣變換鏡頭,表現(xiàn)了木蘭脫下戎裝的動作之迅速、麻利,渲染了她經過十年的軍旅生涯,急切地想找回女兒家感覺的興奮之情。再如“將軍百戰(zhàn)死,壯士十年歸”二句,對偶兼用互文,高度概括了十年征戰(zhàn)的曠日持久和激烈悲壯,突出了木蘭出生入死,英勇善戰(zhàn)的英雄形象。又如“雄兔腳撲朔,雌兔眼迷離”二句,“腳撲朔”是雄兔的特征,“眼迷離”是雌兔的特征,分辨雌雄本是一目了然的事,但二兔上述的特征兼而有之,就很難區(qū)別了。這里暗示木蘭女扮男裝,替父從軍,和男人一樣馳騁疆場,巾幗不讓須眉,表現(xiàn)了木蘭的機智勇敢,照應了上文“同行十二年,不知木蘭是女郎”,使這個傳奇式的女英雄的形象更加豐滿,含蓄而富于浪漫色彩。又如“東市買駿馬,西市買鞍韉,南市買轡頭,北市買長鞭”幾句,排比兼用互文,表現(xiàn)出一種急促跳蕩的節(jié)奏,一種躍躍欲試的意態(tài),表現(xiàn)“可汗大點兵”的軍情緊急,渲染了出征前的緊張氣氛和木蘭準備工作的繁忙而有序。這些互文手法的運用,不僅詞約意豐,詳略得當,而且從敘事上跨越時空,加快了情節(jié)的推進,使行文富于節(jié)奏感,跌宕生姿,增強了表達效果。
《木蘭詩》是中國詩罕有的杰作,詩中首次塑造了一位替父從軍的不朽的女英雄形象,既富有傳奇色彩,而又真切動人。木蘭既是奇女子又是普通人,既是巾幗英雄又是平民少女,既是矯健的勇士又是嬌美的女兒。她勤勞善良又堅毅勇敢,淳厚質樸又機敏活潑,熱愛親人又報效國家,不慕高官厚祿而熱愛和平生活。木蘭完滿具備了英雄品格與女性特點。天性善良勇敢,沉著機智,堅忍不拔,是木蘭英雄品格之必要內涵,對父母對祖國之無限愛心和獻身精神,則是其英雄品格之精神力量源泉。同時,全詩緊扣“木蘭是女郎”,從“不聞爺娘喚女聲”到“木蘭不用尚書郎”,從“木蘭當戶織”到“著我舊時裳”,始終不失其為女性之特點。故木蘭形象極為真實感人!赌咎m詩》創(chuàng)具一種中國氣派之喜劇精神,其特質,乃是中國人傳統(tǒng)道德精神、樂觀精神及幽默感之整合。這種中國氣派之喜劇精神,實與以諷刺為特征的西方喜劇大不相同!赌咎m詩》充分體現(xiàn)出中國民歌之天然特長,鋪排、夸張、象聲、懸念的突出運用,對于渲染氣氛、刻劃性格,效果極佳。
過去多認為《木蘭詩》所產生之基礎,為北朝尚武之社會風俗。但是,北朝歷史發(fā)展之主流,是入居北中國的游牧民族接受農業(yè)文明,進而接受中國文化,最終為中國文化所化。就此詩言,即使木蘭之家原為鮮卑民族,也早已漢化!澳咎m當戶織”,是一證。木蘭還家,全家喜慶之中所深具之禮意,是又一證。尤其木蘭替父從軍、高度體現(xiàn)對父母之愛心與對祖國之忠心,實為高度體現(xiàn)中國文化之精神。故應當說,《木蘭詩》所產生之基礎,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與北朝尚武風俗之融合,而《木蘭詩》之根本精神,則是中國文化之精神。
【篇二】精選樂府民歌代表作賞析
戰(zhàn)城南(漢樂府鼓吹曲辭)
戰(zhàn)城南,死郭北,野死不葬烏可食。
為我謂烏:且為客豪!
野死諒不葬,腐肉安能去子逃?
水聲激激,蒲葦冥冥;
梟騎戰(zhàn)斗死,駑馬徘徊鳴。
梁筑室,何以南?何以北?
禾黍不獲君何食?愿為忠臣安可得?
思子良臣,良臣誠可思:
朝行出攻,暮不夜歸!
《戰(zhàn)城南》系樂府舊題,屬漢代《鐃歌十八曲》之一,是一首民歌。這首民歌是為在戰(zhàn)場上的陣亡將士而作,詩中描寫了戰(zhàn)爭的殘酷,道出人民只是戰(zhàn)爭犧牲品的社會現(xiàn)實,表達了人民反對并詛咒戰(zhàn)爭的意愿。此詩以死者告語烏鴉、駑馬哀鳴的奇思妙想抒發(fā)作者的悲愴之情,極富浪漫主義精神。
整體賞析
“戰(zhàn)城南,死郭北,野死不葬烏可食!背悄、郭北,互文見義,是說城南城北,到處都在進行戰(zhàn)爭,到處都有流血和死亡。抒寫一場激烈的戰(zhàn)事,起句剛敘及“戰(zhàn)”,便徑接以“死”,而對士卒殺敵的悲壯場景,不作一語描述。戰(zhàn)爭過后,大地上橫七豎八,躺滿了尸體,成群的烏鴉,“呀呀”地叫著,爭啄著這些無人掩埋的戰(zhàn)士。面對這樣的慘狀,誰都不能不驚心動魄。
“為我謂烏:且為客豪!野死諒不葬,腐肉安能去子逃!”這可以理解為是詩人請求烏鴉在啄食之前,先為這些慘死的戰(zhàn)士大聲慟哭;也可以理解為死去的戰(zhàn)士為自己請求烏鴉在啄食之前,先為他們悲鳴幾聲。
“水深激激,薄葦冥冥”兩句,通過景物描寫,進一步渲染戰(zhàn)場荒涼悲慘的氣氛。清涼的河水流淌著,茫茫的蒲葦瑟瑟著,似乎在向人們哭訴著戰(zhàn)爭的災難。“梟騎戰(zhàn)斗死,駑馬徘徊鳴!蓖蝗,一聲戰(zhàn)馬的長嘶,引起了詩人的注意:它身受重傷,已經不中用了,但仍然徘徊在死去的勇士身旁,悲鳴著不肯離去。表面上,是對戰(zhàn)場上的景物作客觀敘寫,但這些景物,卻是經過詩人嚴格挑選了的典型畫面,無一不寄托著詩人深沉的感情在內。
“梁筑室,何以南,何以北?禾黍不獲君何食?愿為忠臣安可得?”這里,不只是對眼前戰(zhàn)場的情景進行描述,而是把眼光移向了整個社會:戰(zhàn)爭不僅駐把無數(shù)的兵士推向了死亡的深淵,而且破壞了整個社會生產,給人民的生活帶來了深重的災難。
最后四句,詩人抒發(fā)了對死難士卒的哀悼之情。“思子良臣,良臣誠可思!薄白印焙汀傲汲肌痹谶@里是同位語,指那些犧牲了的戰(zhàn)士。詩人飽含感情,用一個“誠”字,傾吐了自己內心的悲痛!俺谐龉,暮不夜歸!备袊@戰(zhàn)士一去不復返,語句極其沉痛,引起人莫大的悲哀。結尾兩句同開頭勇士戰(zhàn)死遙相呼應,使全詩充滿了濃重的悲劇氣氛。
這是反映社會現(xiàn)實的詩歌,但詩中運用了浪漫主義表現(xiàn)手法。歌辭中死人居然說話了,這就是浪漫主義表現(xiàn)手法的例證。
【篇三】精選樂府民歌代表作賞析
東門行(漢樂府民歌)
出東門,不顧歸。
來入門,悵欲悲。
盎中無斗米儲,還視架上無懸衣。
拔劍東門去,舍中兒母牽衣啼:
“他家但愿富貴,賤妾與君共哺糜。
上用倉浪天故,下當用此黃口兒。今非!”
“咄!行!吾去為遲!白發(fā)時下難久居!
文學賞析
《東門行》描繪了一幅凄慘又壯麗的畫面。主人公走出家門,不想回家,可是妻子兒女又難以割舍。一進屋門,家徒四壁,生活無望,又拔劍出門,妻子生怕出事,一邊哭泣一邊勸阻,但主人公仍感到無路可走,終于揮衣而去。
詩的前半寫主人公要去“為非”的原因,用了六句。前二句寫他下了決心走出東門,詩中卻說“出東門,不顧歸”!安活櫄w”,是說原本下了決心,不打算來歸,但又不得不歸,因為心中畢竟有所顧念。所顧念的自然是妻子兒女。可以想象:主人公在東門外踟躕、扼腕,過了好一會,終于又腳步沉重地走回家來。然而,家中的景況,對于他來說,不啻當頭棒喝,打消他的任何幻想。所以接下的兩句說,“來入門,悵欲悲”,F(xiàn)在他清醒地意識到:除了那一條路,別無他路可尋。心中悲酸,都系于一個“悵”字,這并非平常的悵然之嘆,而是一種絕望之感。擺在他面前的,是殘酷的現(xiàn)實:“盎中無斗米儲,還視架上無懸衣!睙o衣無食,這比出去干那樁事更可怕。要么凍餒待斃,要么拚作一腔熱血,同命運作最后的決斗。如取后者,尚存萬一生的希望,頂多犧牲個人,卻可能救活可憐的一家老小,若取前者,全家人只有死路一條。這是明擺著的事。這一段,通過主人公復雜心理活動的描敘,把主人公推向矛盾的頂點。詩中入情入理地寫出此君之所以走上這樣一條可怕的道路,乃是為貧窮所逼。詩的主題建立在這樣一個現(xiàn)實基礎之上,就不致使人產生倫理上的厭惡之感。這便是此詩的不可動搖的美學價值。
這六句在煉意上頗有獨到之處。一個本來安分的人怎樣走上那條危險之路,這是一個很復雜的過程。而詩人則緊緊抓住主人公幾度徘徊,歸而復出這一心理和行為的激烈矛盾,就寫出其中的必然性。又如“盎中”以下兩句。盎中無米,架上無衣,都是主人公眼見的事,可是,詩人卻將“視”字屬下句。這樣,在表現(xiàn)效果上就大不同。盎中無米,架上無衣,是悲感之所由發(fā),也就是主人公之所以不得不去冒險的根本原因。這是全詩的關鍵所在。如說“視盎中無斗米儲”,就將本句與上句隔斷,從而使語勢陡然轉折,上句的“悲”字就失卻那種震撼心靈的力量。像詩中這樣將“視”下屬且加“還”字,就更加重了上句的意義:吃沒吃,穿沒穿,還有什么活路呢?因而具有征服讀者的不可辯駁的力量。
后半,“拔劍東門去”承上句而來,是主人公由猶豫、反復到下定最后的決心。主人公要出去做事,不一定非要作出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。但詩中這樣處理,卻異常真實地表現(xiàn)出主人公決絕而無反顧。以下妻子牽衣哭勸一段文字,是對主人公這不顧一切的行動的戲劇性烘托。妻子說,別人富貴我不羨慕,我甘愿和你喝稀飯。這是自欺欺人的話。家中灶下連一粒米都沒有了。大約她也覺出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,就又說:你看在老天爺?shù)姆稚习。這話當然也不會生出什么效果。主人公早就不信老天爺了。她又讓他為兒女著想,而他正是為了兒女才這樣做的啊。妻子想到的是另一層:一旦事敗,觸犯“王法”,不但救不了一家老小,而且還會將他們投入更深的深淵。這句話對前面主人公的極度矛盾的心理作了注腳;同時前后照應,加深了此詩悲劇的內涵。主人公的行為不免飲鴆止渴,又勢在不得不飲。最后妻子無可奈何地說,“今時清,不可為非。”(余冠英認為“今非”中似有脫文,應作“今時清,不可為非”)主人公這樣回答他的妻子:“咄!行!我去為遲!”兩個單字句,一個四字句,短促有力,聲情畢肖地表現(xiàn)了主人公的決難回轉,他是就要去拚命了!斑汀痹谶@里是急叱之聲,吆喝他的妻子走開,不要攔阻他。他說現(xiàn)在去已經為時太晚,并非指這次行動,而是說先前對自己的可悲處境尚不覺悟,對這世道尚缺少清醒的認識!鞍装l(fā)”一句,可能是漢代的俗語,意思大概如今天說的“誰知還能活幾天”。表明主人公把這罪惡的人生看穿了,而不是說人的年齡。
這篇詩歌雖然采取了雜言形式,但是由于用字簡練,句子長短相濟,讀來有頓挫流離之感。
樂府中有兩篇《東門行》歌辭,這里用的是本辭。另一篇為晉樂所奏,共四節(jié),較本辭有所增衍。其中最顯眼的是“今時清廉,難犯教言”之類的句子。這是站在封建統(tǒng)治者的立場,對黑暗的社會現(xiàn)實加以粉飾。盡管作了這樣的改動,基本思想內容還是不能改變,最后只好予以排斥。這篇民歌的遭遇,見諸《古今樂錄》所引王僧虔《技錄》的記載:“《東門行》歌古‘東門’一篇,今不歌!
【篇四】精選樂府民歌代表作賞析
有所思
有所思,乃在大海南。
何用問遺君,雙珠玳瑁簪。
用玉紹繚之。
聞君有他心,拉雜摧燒之。
摧燒之,當風揚其灰!
從今以往,勿復相思,相思與君絕!
雞鳴狗吠,兄嫂當知之。
妃呼狶!
秋風肅肅晨風飔,
東方須臾高知之!
文學賞析
《有所思》是漢代時流傳的一首樂府詩,屬于《鐃歌十八曲》之一。這首詩用第一人稱,表現(xiàn)一位女子在遭到愛情波折前后的復雜的情感表現(xiàn)。
她所思念的情郎,遠在大海的南邊。相去萬里,用什么信物贈與情郎,方能堅其心而表己意呢?她經過一番精心考究,終于選擇了“雙珠玳瑁簪”。這在當時可謂精美絕倫的佩飾品了。然而女主人公意猶未足,再用美玉把簪子裝飾起來,更見美觀。單從她對禮品非同尋常的、不厭其煩的層層裝飾上,就可測出她那內心積淀的愛慕、相思的濃度和分量了。這幾句寫物寄情,以少總多,表達已言簡意豐,情調復纏綿悱惻。
“聞君有他心”以下六句,寫當她聽說情郎已傾心他人,內心十分震驚。驟然間,愛的柔情化作了恨的力量,悲痛的心窩燃起了憤怒的烈火。她將那凝聚著一腔癡情的精美信物,憤然地始而折斷(拉雜),再而砸碎(摧)三而燒毀,摧毀燒掉仍不能泄其憤,消其怒,復又迎風揚掉其灰燼!袄、摧、燒、揚”,一連串動作,如快刀斬亂麻,干脆利落,充分的表達了她內心的激憤。
“相思與君絕”以下六句,寫其由激怒漸趨冷靜之后,欲斷不能的種種矛盾、彷徨的復雜心態(tài)!跋嗨肌本漭^上文“勿復相思”之果斷決絕,口氣已似強弩之末。蓋“相思”乃長期的感情積淀,而“與君絕”,只一時憤激之念,二者本屬對立而難統(tǒng)一,故此句實乃出于矛盾心情的嘆惋,大有“剪不斷,理還亂”之意蘊。循此緒端,自然生出“雞鳴狗吠,兄嫂當知之”的回憶和憂慮。她在瞻前顧后,心亂如麻的處境中情不自禁地發(fā)出的一聲歔欷長嘆。三字悲嘆,在感情、語氣上承上啟下,直貫結尾二句意脈。女子在悲嘆中但聞秋風陣陣凄緊,野雉求偶不得的悲鳴不時傳來,使她更加感物共鳴,相思彌甚,猶豫不決。然而她又自信:只待須臾東方皓白,定會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一難題的。如此,則“高”尚有喻其心地光明皎潔,感情熱烈持恒之義。
此詩的結構,以“雙珠玳瑁簪”這一愛情信物為線索,通過“贈”與“毀”及毀后三個階段,來表現(xiàn)主人公的愛與恨,決絕與不忍的感情波折,由大起大落到余波不竭。中間又以“摧燒之”、“相思與君絕”兩個頂真句,作為愛憎感情遞增與遞減的關紐;再以“妃呼豨”的長嘆,來聯(lián)綴貫通昔與今、疑與斷的意脈,從而構成了描寫女子熱戀、失戀、眷戀的心理三部曲。層次清晰而又錯綜,感情跌宕而有韻致。其次,這首詩通過典型的行動細節(jié)描寫(選贈禮物的精心裝飾,摧毀禮物的連貫動作)和景物的比興烘托(“雞鳴狗吠”及末尾二句)來刻畫人物的細微心曲,也是相當成功的。